小森林（4~6）
4th dish
稍微收拾着几天积累下来的照片，光一又删掉了大部分。
页面跳到前一天晚上拍下来的昆虫。
光一一边看，一边删掉了三张。
蓝色翅膀的大天蚕蛾。
黑色的独角仙。
“对我自己来说也是很有趣的事情”。
光一靠在椅背上操纵着鼠标，从回收站里把那三张找了回来。
回到客厅的时候，餐桌已经收拾干净，不大的房间只点着一盏临窗的灯。
如同昨夜一般，不断有好奇的访客噗噗地撞在窗玻璃上。
那人曲着双腿，膝盖搁着一本书，正抱着脚腕看的入神。
漂亮的小腿如果不是因为有些浓密的体毛的存在，大概可以和女孩子的媲美了。
光一转开视线。
“来了？”对方终于抬起头，对着他笑了笑。
光一点点头，走到桌前坐下。
“还要等一会。”男人把书随手放在宽大的窗台上，看了看外面。
光一又点点头。
“请看电视吧。”
明明刚才那句“来了”那么随便，这个时候却又用上敬语了。
“就这样等就可以。”
换对方点点头，捡起书又看了起来。
光一等了一会，掏出一支烟。
窗玻璃被不断撞击。
有规律的，那人翻过书页的清响。
窗外草间的小虫轻轻地哼唱。
光一抽着烟，
青色的烟雾徐徐向那人飘去，在黄色的灯光下氤氲。
虽然第一眼看到的时候觉得应该是个年轻的家伙，
相处几天以后意识到大概和自己差不多大吧。
岁月已经在他的脸庞留下了多多少少的痕迹。
圆脸，细微的表情流露出很强的洞察力，圆眼睛看过来的时候会让人觉得无所遁形。
如果是过去，大概会是自己很感兴趣的拍摄对象。
可是现在却不想举起手里的相机。
那人捂住嘴咳嗽了几下，眨了眨眼放下了手。
视线一直黏在书页上。
光一把烟掐灭。
“最近，有点感冒。”对方笑着看过来，“时间差不多了。”
他站起来，伸了个懒腰，皱巴巴的t恤从肚子上一点点舒展开来，仿佛慢慢绽开的花瓣，白皙的肤色如同花蕊一般被掩藏在重叠的想象之后。
光一觉得自己今晚想的有点多。
“那么，我们开始吧。”对方伸出手，趴的一声关掉了屋里仅留的一盏灯。
5th dish
房间意外的并不十分黑，稍微适应了一下就看到大片的月光投射在屋内。
主人正趴在玻璃上，指着窗上的一点对着光一招手。
“这里，来~”
黄绿的一点，闪啊闪地在玻璃那一侧跳动着。
萤火虫。
光一凑过去，认真的看。
对方露出了些微得意的笑容。
“那么，如果可以的话，请光一先生带上相机。”
两个人顺着后院的小道蜿蜒而下。
上弦月斜斜挂着，两人手中的手电筒在草间晃来晃去，黄色的小花点缀在枝叶间，如同圣诞节的小灯。
“小心脚下。”
潺潺的水声。
大概再往前几步就是一条溪流吧。
刚率先关掉手灯，光一也跟着关上。
绿色的小精灵立刻显现了出来，拖着淡淡地绿色轨迹，悠悠然滑过。
“不知道能不能拍得到……”
房主人往前走了几步，拨开长草，反射着月光的小溪露了出来，更多的萤火虫忽闪着在水面上游弋。
光一举起了相机。
简直是繁星坠落人间一般的场面。
要是让光一来形容的话，大概只能到这种程度。
所以，他选择用镜头来记录自己的内心。
直接，有效。
少年时代就举起了家里简单的相机，追逐着眼中的景象，
不知不觉之间，兴趣变成了孜孜追求的人生唯一，不仅仅是生活的全部，也是生活的目的。
他不愿意自称为摄影师，摄影家也不想。
他只是在用镜头记录，用镜头表达，在他内心无法纾解的那种焦灼，仿佛有什么抓住了自己的心一般的，一定要诉说出来的什么东西。
不管是美也好，是丑也好，混混沌沌存在于每个人心中的，姑且可以称之为生命的东西。
所以他选择最复杂的人来追逐。
各种各样的面孔，各式各样的眼神。
可是，已经不够了。
前辈拍着他的肩膀说，光一的作品看上去很疲惫。
“非要比喻来说的话，就好像风干了的小鱼干一样啊。”
把酒钱拍在前辈眼镜上，第二天坐新干线离开了东京。
喜欢捕捉夜色之下的都市面孔，经常彻夜蹲守在街头狙击人流。
来到这里以后，因为无事可做反而开始了早睡早起的生活。
此刻，他躺在床上，一闭上眼，眼前就飞舞起了漫山遍野的微绿色光芒。
以及那个有些圆润的身影，
在长草间游动的男人。
仿佛忘记了自己的存在，不知道是在追逐着萤火虫还是只是简单的巡视着自己的领土，就这样顺着河岸慢慢走了开去，灰色的T恤温柔的融化在夜色之中。
闪闪的溪水流入了光一的心，
他对着那个方向投射出了自己久违的情热。
6th dish
“什么？今天吗？”主人站在玄关前，看着眼前的客人。
“恩，不方便的话……”
“不方便倒是没有……还不如说是求之不得，有人帮忙的话，不过……光一先生的工作？”
“现在没有工作。”
“那……”
“如果可以的话，请闲暇时多介绍给我昨天晚上那样的事情。”
“啊，明白了。”
立刻就领会了，什么“昨天晚上那样的事情”。
光一感到了一瞬间的神清气爽。
“那么好吧。”
“光一先生骑这个吧。”对方从后院推出另外一辆自行车递到光一手里。
光一试了试，点点头。
“出发！”
率先冲上了刚刚下过雨的柏油路面。
不是通往田地的方向，今天两个人要去距离不近的另外一个镇子购买生活用品。
虽然公务所所在的村中心的也有农协开的小超市和几家店铺，但是那个男人却说：
“偶尔走远一点也是必要的。”
骑车的话往返一次要用几乎一天的时间，前半段路一直是上坡路，两腋和后背很快被汗水打湿。
“光一先生……还好吗？”
光一点点头。
“呼……真是……”
真是什么？
光一努力蹬着车子，对方却只顾大口喘气。
“光一先生都不会气喘啊。“
“恩。”
“好热……“
“是……”
“回去做酸米酒吧！”
“那个也……自己做？”
“当然了~”
“光一先生喜欢吃什么呢？”
推着购物车逡巡在食品区的男人喃喃自语着，一边说着一边啪啪啪地扔了一堆食物进来。
“这个也……”举着番茄酱的瓶子看了半天，然后扔进了车筐。
“啊，这个这个……过去可是被骗了，当时的我可是绝对相信这个是我家特产呢。”
男人指着货架上的巧克力榛果酱说道。
“被家里人告诉说，这个东西叫做‘nutera’，因为是抹在面包上吃的，我就引以为真了，结果第一次在超市里看到这个的时候真是吓一跳。”
说着的时候，手指摩挲着nutera几个字母，顿了顿放回了货架。
“不买吗？”
“恩，还是自己做的好吃，回去我们就试一试吧！”
两个小时的购物以后，两个人各驮着一大包东西踏上了返程。
一路下坡，又有些落雨，路面青黑，闷热却不减。路上除了自己和同伴没有一个路人，如同村庄里一样的，翠绿的树木挂满了攀爬上来的藤蔓植物，灰羽长嘴的鹭鸟缩着脖子蹲在树冠，风一吹，展开双翅优雅地飞走了。
两人都沉默着，任由自行车在山间飞驰，雨水落在脸上，光一微微眯起眼睛，余光里是那人鼓起的衬衫，仿佛鸟的翅膀一样在身侧不断翻飞。
山风在两个人之间流过，拐过一个长长的弯道，两人紧紧并排着，辚辚的车轮转动，手肘上的皮肤细微的擦碰。
对方转过头，对着光一笑了笑，几个猛蹬冲到了前面。
光一紧跟上去，骑到了前面。
就这样前后交替着一路冲回了村子。
停在房前的两个人都扶着车把大口喘气，视线相遇的一刻都笑起来。
真是，都是三十代的大叔了，还玩这种孩子的把戏。
“光一先生很厉害呢！”
“我可是曾经从东京骑车到过千叶的人。”
“诶？我也是……”
“恩？哪一年？”
“十七八岁的时候吧……光一先生是去干什么？”
“去找朋友……”
“找到了吗？”
“恩。”
“太好了。”
回到屋里的时候已经是需要开灯的时间了，
“拜托光一先生啦~”这样说完以后，房主人抱着肉菜跑去做饭了。
光一忍着身上的湿意，把买回来的东西悉数安置好，这才回屋换衣服。
晚餐的时候男人抬头问：“明天去摘榛子吗？”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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